备孕山穷水尽后，我们找了一个人工代怀孕妈妈

我和妻子租车在黄石公园自驾游。黄石公园在夏季最美，但那几天，我们都有点心不在焉，因为在等一个电话。

手机响起，接通之后，加州某生殖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我：「着床成功。」

我的眼泪马上流了出来。

此时，我们的孩子，已经稳稳地扎根于百里之外的代母的子宫里。

令人疲惫的备孕

在过去的十年中，妻子经历了大大小小各种检查，也曾为自然受孕做准备，做了输卵管造影等等手术，但始终没有怀孕。

一系列身体上的痛苦尚可承受，最令人悲伤的，是一次次希望之后的空欢喜。

在两年的自然受孕努力失败后，有医生建议我们做试管婴儿，体外受精，把胚胎移植到妻子的子宫内。胚胎植入后的一周就能检测是否怀孕。

在做完手术后，我们掐着日子，计算可以检测的日期。买了一堆验孕棒，但期待中的两道杠却一直没有出现。

那一段日子，我们总是游走在午夜的街头，靠不停说话来打发那份失落。

我们用了一年做试管婴儿，最终也没有结果。一个在生殖领域比较权威的助孕医生提醒我，可以考虑去美国尝试代怀孕。

听到「代怀孕」这个选择时，我只觉得这两个字离我非常遥远。就像当时助孕医生建议我们做试管一样，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到希望，而是沮丧，我们年纪不算大，不到 40 岁，身体状况没问题，为什么就不能自然受孕呢？

国内的就医之旅已经让人疲惫，我们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，频繁进出嘈杂拥挤的公立医院，期待小生命降临这本该美好的事情，被流水线般、毫无尊严的方式碾碎。

但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家，把自己的孩子放到一个陌生人的体内，听起来同样是天方夜谭。

在另一个国家尝试代怀孕

了解代怀孕后，我们首先考虑的是费用问题。

在国内，中介广告最贵价格是 200 万人民币，号称保证成功，便宜的也有，100 多万，但不能保证效果（后来我们得知，保证成功的也都是骗人的）。

我们大学毕业后，在国内一线城市奋斗多年，在房价飙升之前买了一套两居室，辛辛苦苦又攒了点钱，打算换一套大房子。如果去美国代怀孕，换房的梦想势必成为泡影。

但妻子说，没有孩子，就我们两个人，换一个大房子有什么意思？

2013 年，为了在一场大战之前彻底放松心情，我们去加州旅行，顺便了解加州代怀孕的情况。

有一天，自驾经过一个生殖中心，索性进去做了一系列检查。

医生告诉我们，可以有孩子，不过妻子的子宫壁薄，受精卵很难着床，建议代怀孕。

在加州的两个星期，我们直接去诊所咨询了费用情况。

体外受精和移植一个周期的医疗费用在 2 到 3 万美元之间，如果失败了，不退费。再做需要再收一个周期的费用。也有 4 万美元包含两个周期的打包价格。

联系人工孕妈，需要通过人工孕妈中介机构。人工孕妈的费用是 3 万美元，如果选择剖腹产，需要再加五千美元，如果怀了双胞胎，加五千美元。

如果一切顺利，加上律师费，翻译费等费用，在加州做一次代怀孕的费用在十万美元上下——这比国内代妈中介广告给出的预算要少将近 40 万人民币。

费用的问题一解决，我们轻松了许多。

美国生殖中心里的中国人

我们首先见到的是生殖科的医生和他的助理 Cindy。

美国的许多生殖科人员，本身就非常爱孩子，认为自己是在帮助夫妇迎接他们的天使，这是非常崇高的职业使命，而不仅仅是一桩冷酷理性的生意。

助理 Cindy 经历过许多充满悲喜的故事。

有时会遇到非常冷静的病人，在一次次胚胎植入失败后，用平静的语调告诉她：「我非常难过。」

也有被诊断出可能一生都无法拥有自己孩子的病人，在很久以后，竟然奇迹般怀孕了。

此外，中国许多父母经历了失独的变故，纵使年岁已高，也会前来做试管，再要一个孩子。有的妻子的卵子质量不合格，尝试多次都失败了，并且不接受捐卵，最后只能放弃。

自 2012 年以来，加州各个生殖中心里的中国人越来越多。

在一些中大型生殖中心里，近一半的病人是中国人。会讲中文的工作人员变得异常抢手，每个中心都会配备一到两个这样的工作人员。

美国的生殖中心的医生们，大都感觉这些中国人「非常有钱」。

试管婴儿的移植有两种方式，一是将胚胎移植到母亲体内，二是寻找人工孕妈，两种方式的差价达十几万美金。

霍拉姆（Dr Khorram）教授是试管婴儿领域的权威，当他听说他的中国病人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，依然选择代怀孕，会善意地告知病人：「找人工代母费用昂贵，可以自己尝试。」

许多在美国做代怀孕成功的中国人，会认为不孕是「不好意思的事」，不想让别人知道。

他们做完代怀孕就回国，失去联系，消失，从不参加联谊会，也不会和医生再联系。医生有时感到失落，他们很在意病人的态度。

我们在孩子出生后，特地带着孩子前来感谢医生，并赠出了留念照片。

严格的人工代母准入制度

见过医生后，我们很快就决定开始做胚胎移植。

先在体外受精，形成胚胎并冷冻起来，紧接着通过代怀孕机构选择人工代母。

这实在是非常冒险的行为：父母将自己的孩子，放在一个陌生人的体内十个月，而且是毫无监管的十个月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。

这场冒险的成功，一部分源于专业人工孕妈机构挑选代母的严格制度。

打开一个加州代怀孕机构招募页面，可以看到，要成为一个代母，必须有以下几项硬性条件：

年龄在 20～40 岁之间；有美国国籍；有稳定的财政基础；有车并有驾驶执照；在之前的怀孕和分娩过程中无并发症等。

提交代母申请的女子，要接受严格筛选，以及一系列身体和心理的检查。

正规的代怀孕机构在接收代妈前，会对其做背景调查，包括生产史、健康史、犯罪史。

代妈还需要接受毒品、药品测试，通过身体健康检查、心理学测试等。如果代妈有丈夫或男友，他们也需要一起接受身体检查，确保无传染性疾病。

硬性标准只占据网站页面的一小部分。在网站顶端的显著位置，标注着近乎宗教语言的文字：

「代妈是一项充满激情的职业，这个职业会给不孕的配偶或个人带来最美妙的礼物。」

一位代怀孕机构的工作人员说：「许多代妈有一种宗教般的情感，她们不只是为了钱，在十几万美元的胚胎移植和代怀孕费用中，代妈拿的报酬并不是最多的，一般只有三到四万美元。她们中有许多人，真的认为帮助他人拥有孩子，是非常美妙的事情。所以，代妈们也会在意怀胎过程中和雇主的互动，也会挑选雇主。」

代怀孕合同：孩子只属于亲生父母

一份典型的代怀孕合同中包含了大量的标准术语。

合同最核心的内容是，孩子从在代妈腹中开始，就不属于代妈，只属于亲生父母。

合同规定：「代怀孕夫妇和她的丈夫同意，他们既不会拥有，也不会试图与代怀孕的任何孩子建立亲子关系」。

合同还包含其他细节，比如支付结构的概述，以及报销费用，代理代妈在怀孕期间的身体商业用途非常清楚。

大多数合同甚至会明确地控制代怀孕人的饮食、锻炼、生活安排、旅行和活动。

有的合同要求代怀孕者食用纯素食或只吃有机食品，有的父母不允许代怀孕妈妈染发，规定她不能和丈夫、男友之外的男子有性关系。

亲生父母保留有权利，即在妊娠 20 周完成前，选择性减少胚胎的最终和唯一合法权利。

亲生父母有唯一的权利来决定胎儿的数量是否减少，不需要对代怀孕人提供任何解释。

美国的代怀孕制度

我和妻子很幸运，能够受益于清晰明确的加州代怀孕制度和体系。

细究加州代怀孕制度的成因，要回顾曾在美国发生的三起真实代怀孕事件，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美国各州对代怀孕表明态度。

1980 年，在美国发生了第一例代怀孕，称为传统代怀孕。

1979 年，三十多岁的女人 Kane （化名）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对夫妇的匿名征信，征求一名女子，和求助方的丈夫以体外受精的方式生一个孩子，报酬一万美元。

Kane 在 1980 年为这对夫妇生下了一个男婴。

当时美国民众完全无法接受这种行为，Kane 记录了她的经历：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就是那个人工孕妈，不和她说话。她的孩子们在学校被嘲笑，她的丈夫因这个事情失去了工作。

在 1980 年，人们无法理解，为什么一个女人要把自己的身体借出去，生一个别人的孩子，仅仅是为了钱？

Kane 回忆，当时自己有一种天真的鲁莽的冲动，想要帮一对夫妇有自己的孩子。

仅仅六年后，另一起闹上法庭的代怀孕，再次引来美国全国的注意。

1986 年 3 月，一个叫怀特海的已婚母亲， 和 Stern 夫妇达成协议，用 Stern 先生的精子和怀特海的卵子，以人工授精方式代怀孕。

协议中， 孩子属于 Stern 夫妇。但随后怀特海不愿放弃生下来的孩子。他们在法庭上进行了公开的监护权争夺战。

最终，新泽西最高法院达成决定，认为怀特海是婴儿的生母，Stern 先生是生父。Stern 先生拥有对孩子的监护权，怀特海有探视权。

这引发了一场国家政策辩论，新泽西的法律最终认为传统的代怀孕是非法的。

而在第三个典型案例中，代怀孕的方式发生了转变，即我和妻子如今所做的代怀孕模式的雏形。

1990 年 9 月，美国妇女约翰逊作为人工孕妈，和卡尔弗特夫妇签订了合同。约翰逊仅提供子宫代怀孕，卵子和精子均来自卡尔弗特夫妇。

不同的是，约翰逊在怀孕的过程中和孩子建立了联系，并申请母亲的合法身份，但没有成功。

这一案件最终间接推动加州成为承认商业代怀孕合法的「管制」州。

这三起典型案件促使几个州相继颁布代怀孕立法。

密歇根成为「禁止」州，第一个将代怀孕定为重罪，最高可判处五年监禁。纽约州认为代怀孕合同违反公共政策，也成为「禁止」州，尽管在最近，他们试图成为一个代怀孕合法化的「管制」州；加州成为「管制」州。

我们挑选的代怀孕妈妈

尽管现在已经有详细明确的规章，但在我们的整个代怀孕过程中，挑选代母仍然是耗时较长的一个步骤。

代妈机构提供了一些代妈的基本资料让我们挑选，最终，我们选中了一位家在美国中部，已有丈夫孩子的白人女子。

不只是我们，大部分来美国寻求代怀孕的家庭，都会挑选有孩子的代妈。代妈有自己的孩子，在心理上，比较不会对客户孩子产生不可分离的强烈母性。

随后，代妈夫妇飞到洛杉矶和我们见面。

这位代怀孕母亲简单、朴实，当我问她，是否需要帮她购买医疗保险，她回答我：「我的丈夫有工作，我们有自己医疗保险。」

律师负责撰写合作文件，最大程度上减小双方在未来可能产生的法律纠纷。

而所有的费用都进入了律师代为托管的基金，代怀孕进行到哪一步，费用就从这个托管账户中支出，周期结束后，剩余的钱会退还给客户。

随后的一切进展，都非常顺利。

两个经过基因检测的健康胚胎植入了人工孕妈的子宫，成功存活。

在怀孕前五个月的重要产检中，我们都会到代母所在的城市，陪同代母进行产检。

后来每次与代母见面，我们都主动额外给她一些费用，让她购买一些有机食品。

我们并不认为代怀孕是一个简单的商业行为，孩子更不是一个产品，它是一个双方都要心存善意，才能持续推进的尝试。

向我们咨询代怀孕过程的一些人，听说此事，提醒我们：「你怎么知道她会用这笔钱买有机食品？」

妻子对这个问题非常反感，无奈回复：「我的孩子在她的肚子里，她的心情愉悦也很重要啊。」

钱能解决的只是医学、技术等很小的部分，而更多深层的东西是看不见的，如果非要用语言定义的话，是对生命的爱和尊重。

带我们的小宝贝回家

将近十年的漫长备孕，终于在这一次成功代怀孕后终结，我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孩子。

刚出生的小孩，体重很轻，妻子小心翼翼，不太敢抱，仿佛这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。

随后的一个月，我们在美国中部住了一个月，两个人轮番照顾小孩，他的体重从出生时的不到 1.8 公斤，增加到了近 4.5 公斤。

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，我们都觉得应该带孩子在见人工孕妈一面。

带孩子上飞机之前，我们和代母一家共餐，代母见到这个在自己体内住了十个月的小孩，抱着不放手，说再见的时候，她泪流满面。

我们没有完全断绝和代母的联系，有一次我在 Facebook 贴了孩子的照片，代母给我发来一条消息，问我能不能给她几张孩子的照片，想贴在她的空间里 ，我想了很久，还是拒绝了。

我从没有恐惧过，代怀孕的方式会减少我对孩子的爱。

他的到来，只是第一步，我们还有漫长而美好的未来，可以和孩子慢慢相处，陪伴他长大。